【GF同人授权翻译】纷纭思绪的夏日故事(16)

第十六章:那些秘密

 

迪普的胃在瞬移时翻江倒海。比尔揽住他腰的手成了他唯一的支点,万花筒一般的各种颜色在他眼前闪过。比尔推开他时他头晕目眩,跪倒在(他很庆幸是)柔软的草坪上。他开始呕吐,但除了一点唾液和胃酸之外什么都没吐出来,他昨晚没吃晚饭,今天早晨也没机会吃早餐。

 

他好不容易才再度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回忆起比尔之前对他的家人说过的话,一小股恐惧攫住了他。他跪坐着,刚抬手用袖子抹嘴就阻止了自己,换了一只手抹干净嘴边的残留物。那只袖子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他差点就犯了个愚蠢的错误。

 

他转头就看见比尔在背着手,愤怒地踱来踱去。他用了片刻来分辨方向,觉得两人现在正身处森林中的某处。好极了,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不过好消息是,比尔之前暗示要杀他的时候看起来只是想挑衅他的家人而已。

 

“他们确实敢啊?但他们他妈的怎么就真敢了?我是说,我知道人类很愚蠢,但是,哈哈,他们的愚蠢可真是望尘莫及啊。”

 

迪普颤巍巍地站起身。无论如何,他都要让面前正经历着一场精神崩溃的恶魔平静下来。“我理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但他们肯定有合理的理由。我们该——”

 

没有!”比尔咆哮道,“没什么理由是合理的!我本来可以自己解决赫科特,可他们就是不肯告诉我!”他已经陷入狂怒了,双眼通红,美瞳再次化在了眼睛里。他眨了几次眼,转身背对迪普。

 

“我真搞不懂了,他们难道不应该是好人吗!?所以我才去找的他们!结果呢!他们就非要……他们就非要背叛我!背叛我们!而且赫科特那个畜生怎么敢到处签订契约?!他明明知道那是我的特权!是不是我所有的同盟都背叛我了?这他妈都是什么——”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迪普看得到他的肩膀抖得有多厉害,于是他走近了他。

 

操!这具人类身体真他妈烦死了!我根本就——”迪普抓住了他的双肩,强硬地把他的身体扳过来,看着他。他望进比尔的双眼(现在是竖瞳了),随即吃了一惊。比尔·赛弗,作为毫无弱点几乎全能的存在和纯粹能量的化身,眼中居然闪着点点泪光。他知道那是愤怒的眼泪,但这确实不属于他的认知范围,这让他觉得很有趣。

 

恶魔终于尝到他自己种下的苦果的滋味了,这个念头让迪普获得了些微的满足感。他的家人和他生活的小镇经历的那该死的一切都是拜比尔所赐,现在恶魔受到人类情绪的影响纯属活该。但不幸的是,迪普,作为一个实至名归的好人,无法对此感到愉快。不过那件事不止挑起了比尔的怒火,还伤害了他,况且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得在这个恶魔愤怒到烧毁整片森林之前先让他冷静下来。

 

他捧起他的脸,抹去了那几滴泪。他感到比尔在他的触摸下软化了,猛然察觉到两人的距离已经如此之近。他本来能够到此为止,本来能够后退几步,但有什么阻止了他。他望向比尔的双眼,窥见自己的情绪掩映在了恶魔的目光之中。悲伤。愤怒。绝望。他感到他对比尔的愤怒消解了。他发觉自己想安慰他,因为他十分清楚,恶魔此刻的感觉同他的如出一辙,只可能多,不可能少。

 

迪普抬起手,摩挲着比尔的前额,直到他眼中的红色褪成蓝色,再变回呆板的黄色。

 

“你到底是为什么能这么冷静的?”他按摩比尔的前额时听见他这么问。“因为你很生气。别人生气时,我不能放任自己也一样生气。”

 

“真是蠢透了,”比尔突然抓住他的手,用决绝的目光看着他说,“我们走吧。你和我,一起对抗这个世界,松树!”他抓住他的肩膀,一边轻轻摇晃他一边露出神经质的笑容:“我们这就让他们知道他们不能这么对我们!我们这就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才是最厉害的!我们要烧干净阻止我们的一切!我们要——”

 

迪普伸手盖住了他的嘴。他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他很受伤,但他不想在狂躁的冲动的影响下做任何决定。就算他刚刚了解了残酷的真相,他还是爱他的家人的。而关于这一点无比令人心碎的事实是,就算他们背叛他、伤害他,甚至利用了他,他对他们还是恨不起来。至少他不会在没有了解清楚全部事实真相的情况下就无缘无故地恨他们。他为人就是如此。

 

但他也不会天真到就这么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和他们一起生活,或是期待一切都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不过如果他能弄清事实真相的话就太好了。他们是唯一能替他填补他空缺的记忆的人,如果他把他们完全隔绝出自己的生活,跟着比尔逃跑的话,他就不会得到任何答案了。更不用说他还有其他责任要去承担。

 

“我——我不能这么做,比尔。我答应过苏斯和梅洛笛要替他们看店。”他垂下手说。

 

“随你便吧小子。”比尔打算抽身离开。但迪普不仅没有放开他,反而撞进了他怀里。他把双臂环到他身上,锁住他,让他待在原地。

 

“别走。”他低声说,脑子里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比尔犹豫了,似乎十分惊讶,但迪普已经顾不上了,他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

 

他和比尔都被他们最亲近的人背叛了,此时此刻他们的感情是一致的,再没有别人能听他倾诉了。他不想把温蒂或苏斯之类的朋友拖进这一团烂泥。他们可能会觉得自己不得不选边站队,而迪普不想让他们有这么大的压力。此刻他只有比尔了。

 

两人这么尴尬地待了片刻,迪普感到一双手回抱了他。比尔紧紧抱着他,他能感到金发恶魔把脸埋进了他的棕色刘海里。他的手臂在恶魔身上收紧了。他一开始没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了,但管他的呢,他真的很需要这个拥抱。

 

“留下来,和我一起看店吧。”迪普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祈求。他深深地呼吸,让自己不会在比尔的怀抱中崩溃。比尔现在可能比之前冷静多了,但他毕竟是恶魔,他的怒火仍然很危险。他必须要保证他能继续冷静下去才行。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席卷了他,如同浇在他头上的一桶冰水。就算他仍然在努力克制着他的情绪,这依然是很久以来他第一次在谁的面前示弱,在谁的面前想要示弱。天啊,就算是他有剧烈情绪波动的那天早晨,他所感到的一切也不过是遮目的愤怒。

 

他的情感麻木了太久,以至于他从未如此真正地关心过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很好奇,如果他在还被洗脑时知道了这个消息会作何反应,又为这个想法笑了笑:喔,你和一个恶魔签了约来给我洗脑?好吧,只要没人受伤就行。对了,晚上我们吃什么?

 

比尔沉默了很久才冷酷地回答:“好吧小孩。但我们的关系只会维持到我找到赫科特,把他撕成碎片为止。撕得他什么都不剩。”恶魔愤怒的情绪再一次卷土重来,迪普看得出这一点。恶魔的手臂在他身上箍得更紧,于是他在对方的背上摩挲着画圈。片刻后比尔终于松开手,迪普后退一步,脑子里想起了叔公昨晚的忠告。

 

“我们这两天冷静冷静,出去散散心吧。我不知道你饿不饿,但我饿坏了,而且我们真得洗个澡才行。”迪普说着轻轻锤了一下比尔的胸口,想让恶魔(还有他自己)高兴起来。比尔看上去仍然烦躁不安,但迪普的举动似乎缓解了气氛。“嗯,好吧。那我就把我们传送到我的屋里好了,我们可以去那里收拾收拾。”比尔边说边去揽迪普的腰。

 

“喂,给我点时间准备一下。我觉得我的身体不是那么适应瞬移。”迪普戒备地举起双手。比尔翻了个白眼走近他,伸手遮住他的双眼,不让他看眼前的景象。

 

当他放下手时,迪普已经站在了一个不太熟悉的房间里。这里只有最基本的陈设:一张双人床、一张上面放着笔记本的写字桌、几个带着抽屉的储物柜,和一个小书架。风格看上去很现代,但并无任何装饰,并不是他想象中恶魔房间的样子。呃,也不是说他想象过自己会来比尔的房间。

 

比尔走到储物柜前,在抽屉里翻找一番后,把一件森林绿的衬衫和一条黑色西裤扔给了迪普。

 

“给,你今天先穿我的衣服。浴室在那边。”他指着一扇门说。

 

“噢,呃,谢谢。”迪普尴尬地说,随后从恶魔的身边溜进浴室。

 

他关上门,又上了锁。他剥下身上脏污不堪、沾满血迹的衣服,等待着从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变热。等到水温适宜,他立刻踏进淋浴间,大脑被许多念头塞得满满的,转个不停。

 

他试图通过观察比尔的洗漱用品来转移片刻的注意力。他闻着那些香气,觉发现恶魔闻起来完全不是他用的沐浴液的味道。他很好奇,恶魔难道都有独特的气息吗,就连在人类形态下也有?最终他放下那个瓶子,开始清洗自己的身体,允许自己的思绪被左一个右一个的念头带着跑。

 

过去这两天他的生活堪比龙卷风过境。他发现他被洗脑,接下了布拉伯和杜兰德的案子,亲眼目睹了一场尸检;他参与了一场字面意义上的猎巫行动,把比尔·天杀的·赛弗的心脏捧在手里(恶心极了),还把手伸进了他的胸膛内部;他看着这个恶魔烧死了一个女巫,最后发现,他的家人才是洗脑他的罪魁祸首。

 

没过几天他的生活就天翻地覆了,不是吗?迪普甚至觉得他连喘口气的间隙都没有了。突然间一切都变得令他无比窒息。他想哭。该死,他太想哭了,但他没有。他拒绝为这操蛋的现状撒上哪怕一滴泪。

 

斯坦叔公。

 

斯坦似乎对这些事也是一无所知。他极有可能也觉得被家人背叛了,可能正独自跟梅宝和阿福对峙着。或许我该让他知道比尔没有真杀了我。

 

他走出浴室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斯坦发了短信,告诉他他很安全,只是会离开几天而已。

 

比尔给他的上衣很松,但裤子的腰围对他来说有点小。幸运的是,他的牛仔裤不像比尔的那样被血液浸透了,只是有点脏,所以他觉得再穿几天应该没问题。

 

他走出卫生间,惊讶地看到比尔已经把自己清理干净,换上了一件绣着黄色图案和黄色纽扣的黑色衬衫,下身穿了一条黑色西裤和一双黑皮鞋。

 

“喜欢这样的我吗,松树?”比尔一边笑,一边朝他眨了眨眼。他已经习惯恶魔这种近似调情的轻佻态度了,于是决定尽力让这场对话变得正常一点。

 

“我只是有点惊讶,你居然看起来比平常更,嗯——更像你一点了。”迪普指着他的服装这么评价道。

 

“我想去邻近的镇转转。这种颜色应该不会让住在重力泉外面的人有什么联想。”

 

迪普翻了个白眼,随后仔细考虑了一下恶魔的提议。“听起来居然挺靠谱的,但我们至少要在快餐店停一下再走。我要买个早餐卷饼和几杯咖啡,不然我等下就要饿死了。话说你怎么会洗得这么快?”

 

“这个房子里还有另一间浴室,我把它传送过来了。如果你仔细逛逛这栋别墅的话你会被它的面积吓到的。”比尔慢悠悠地走进卫生间,戴上了新的美瞳。

 

“所以我们现在能多用几次你的魔力了,是吧?”迪普靠在门框上继续和他聊着天。

 

“我现在自由了,没理由不用。不过在外面我还是会小心一些,我目前的魔力还不足以应付一群发怒的地痞流氓。”比尔眨眨眼,挤掉了被眼药水引出的几滴泪。他拿了条毛巾擦脸,抓起装美瞳的盒子、溶液和眼药水丢进一个小袋子里,随后嘴上挂着大大的微笑,越过迪普走出了卫生间:“我们走吧,松树!”

 

两人偷偷摸摸溜下楼,小心谨慎地提防着迈克科特和他的儿子,怕被他们发现。不过他们不常出门,平时经常在屋里捣鼓他们的疯狂发明,所以其实撞见他们也没关系。

 

两人终于走到了汽车旁边,然而,一声熟悉的呼唤让他们僵住了。

 

“迪普?”

 

——————————

 

斯坦很生气。事实上,“生气”这个形容词甚至不足以描述他现在感受到的万分之一。没有任何语言里有词汇能用来描述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他猛地冲上前,揪住了阿福的衣领。

 

“你他妈当时到底在想什么,阿福?比尔很可能真的会杀了迪普!”

 

他的同胞兄弟面对他的愤怒仅仅是瞪了回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紧接着梅宝抱住了他的手臂:“斯坦叔公,别这样!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斯坦侧头看了看他的孙侄女,迅速冷静了下来。这几个孩子是他的软肋。他让自己松开阿福的衣领,开口说道:“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现在就告诉我,梅宝。如果你能实话实说,或许一切都还不至于太晚。”

 

阿福哼了一声,但斯坦无视了他。他的家人几乎要反目成仇,他不能让现状如此持续下去。

 

梅宝呼出一口气:“好。可能要讲很久,但这件事是从我和迪普读高中的最后一年开始的,就是我们刚满十七岁的时候。”

 

 

梅宝看着她的弟弟。他正对着她储物柜里的镜子压平刘海。等他收拾完毕,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牙齿。她的牙套几周前刚被摘除,现在嘴里感觉怪极了。

 

“你难道不兴奋吗,迪普?我们已经高三了!我们今年能去毕业舞会了!”梅宝兴奋地说。

 

迪普翻了个白眼嘲笑她:“你知道舞会在明年春季学期吧?我们连第一节课都没上呢,你就开始说舞会的事了。”

 

“行行行,至少我天天念叨的不是这学期要选的那些课,真是蠢死了。”梅宝反击道。她的弟弟要申请常春藤大学,正为了能被录取而努力着;他选修了一堆不是必修的课程,还参加了许多社团活动。梅宝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其实也加入了几个社团,但她目的性没有那么强,只想慢慢来,享受一下最后一年的高中生活。

 

“对了,姐?”

 

“怎么了老弟?”

 

“我想和你说个事。”迪普犹豫不决地说。梅宝抓起他的手臂就走,拉着他路过了几个正在交流暑假时的见闻的学生。

 

“你想说什么?”她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站定,温和地问他。“我觉得我睡觉的时候进入了精神领域。”

 

她手里的书包掉到了地上。“什么?精神领域?你是怎么——”

 

“我也不清楚。但我一睡着,世界就变成了黑白两色,而且我似乎看见了比尔的一个跟班。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可能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她的弟弟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好吧,我们已经把比尔埋在森林里了所以我觉得那只是个噩梦。要不要今晚我和你一起睡?我们开睡衣派对怎么样?”梅宝提议。

 

迪普笑着回答:“不了,我觉得没那个必要。那个梦倒是不吓人,也不是噩梦,我就是想和你说一声。”上课的铃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并没有很担心她的弟弟。那只不过是个噩梦,对吧?

 

几天后的一个午夜,有人摇着梅宝的肩膀把她弄醒了。“梅宝!梅宝,醒醒!”她坐起来,揉揉眼睛瞥向钟表,困意还未消散:“现在才凌晨一点?怎么了?”随后她突然想起迪普说过他一直在做奇怪的梦,于是打算挪到一边在床上给他腾出点地方,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瞬间清醒了。

 

“我要出门,去市中心那个的公园。如果我早晨还没回来的话,你帮我打个掩护。”他飞快地说。梅宝看到他正穿着牛仔裤和连帽衫。“迪普,你要去干什么啊?”

 

迪普咬住下唇,别开了目光:“等我回来再告诉你。我现在必须要走了。”梅宝还没能来得及阻止他,他就飞快地冲出了房门。她当然不能让迪普自己去,于是她把牛仔裤套到她的长款睡衣外面,踢上一双凉鞋就冲下楼去追他。然而太晚了。梅宝能从客厅的窗户里看到他正驱车驶出门口的车道。

 

她焦虑极了,抓起妈妈的车钥匙就跑向了车道。他们妈妈的车是一辆巨型SUV,她十分庆幸油箱是满的,毕竟她知道,也很讨厌这辆车吃油就像不要钱一样的属性。她用与迪普相同的速度驶出了车道,驶向向市中心的“路半公园”。

 

她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她下车后便开始寻找迪普的车。这很容易,毕竟公园现在什么人都没有。不过让她担心的是他把车停在了终极回旋小径的入口处,那里面有无数回环曲折的小路,在白天如果不知道方位的话都会被绕晕,更不用提在夜里了。

 

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手机,系紧了睡衣下摆,让它盘在她的腰部,以防它碍事。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沿着路走了下去。

 

她真的要被吓坏了。月亮洒下淡淡的荧光被身旁的树木彻底淹没了,除了她脚下树叶清脆的碎裂声之外万籁俱寂。片刻后,她听见一声短促的尖叫。

 

不管是什么生物发出的,那声尖叫都让她沿着小路跑了起来,满心希望那不会是她的弟弟。但她没有这么幸运。她到达了声源,用手机照亮前方,眼前只见一个穿着黑色修身大衣,耳朵上打耳钉的黑发青年踩在她弟弟身上。他穿着马丁靴,一只脚正压在迪普的脖子上。她认得出那个人,他是路边一家咖啡厅的常客之一。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平常胆小得像只泰迪熊。

 

手机上手电筒的光引起了他的注意。当梅宝看见他发光的红色双眼时,她立刻就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瞧瞧、瞧瞧、瞧瞧吧,迪普的姐姐来拯救世界了。还很及时嘛。”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浸了油一般黏滑。

 

“从我弟弟身上下来!”她一边吼道,一边向前走了几步,但那人的脚在迪普脖子上踩得重了些。迪普的四肢抽动了一番,开始粗重地喘息。她迅速后退两步,于是那人脚踩在迪普气管上的力度变得轻了一些。迪普艰难地喘起气来。

 

“真聪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你是谁?”梅宝生气地瞪着他。

 

“啊,我也没觉得你能记得我。我叫赫科特根,但为了方便你可以叫我赫科特。”他微微鞠了一躬。

 

“你想怎么样?”

 

“其实我只是想让你们帮我个小忙。迪普不愿意呢,也许你愿意?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现在就给你们个痛快,怎么样。”

 

“什么忙?”梅宝紧张地问。

 

“梅宝别答——”迪普的话被踩在他喉咙上的靴子碾碎了。

 

“你别——”梅宝想要保护她的弟弟,却被那人打断了。

 

“替我给斯坦福发封邮件。”赫科特命令道。他仁慈地抬了抬脚,让迪普获得了喘息的空档。

 

“什——什么?”梅宝很不解。“你想让我做的就是替你给阿福叔公发邮件?”

 

“不错。作为交换,你们俩都能活,不过我还得对你弟弟的记忆做些修改,以防他再搅乱我的好事。他真是太顽固了。”赫科特啐了一口。

 

梅宝盯着她弟弟看了片刻。他看上去伤得很重。就算光线很暗,她也还是能看清他被伤成了什么样子。她盯着手机屏幕,打开邮箱,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随便你,但要让他知道,下次他睡着时,离他的旅伴远一点。”赫科特死死盯着她说。

 

迪普不清楚赫科特是怎么知道梅宝是什么时候发送邮件的,但就在她摁下发送键的那一刹那,赫科特的脚离开了他的脖子,给了他身侧一记重踢,让他滚到了梅宝脚边。她迅速弯下腰,检查起她弟弟的伤势。他昏过去了,但还有呼吸。谢天谢地。

 

等她再一次抬起头看的时候,赫科特已经不见了。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他说的“旅伴”是什么意思,她的叔公们难道在和其他人一起旅行吗?但是她没时间在这一点上想太多。她的弟弟受伤了,他需要去医院。

 

“所以你为了救你和你弟弟才答应了他的要求,这我懂,但他到底为什么要让阿福自己睡呢?”斯坦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我能解释。赫科特在我睡觉的时候来找我了,他不想冒险,以免让赛弗感知到他的存在。”阿福说。

 

“那时候我们到哪了?”斯坦问。

 

“我记得我们那时在澳大利亚海岸附近。”阿福思索着抬起头。

 

“所以那时你说你晚上有伴——”

 

“我撒谎了。我不能无视梅宝的邮件,所以我自己去旅馆里开了一间房。”阿福解释道。

 

“好,所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斯坦咬牙切齿地问。他真的在用尽一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谢天谢地他在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后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了,不然桌子早被他掀了。他要帮迪普解决这个麻烦。从梅宝讲了一半的故事中他听出来迪普是安全的,但他不知道在后续的故事里是否也是如此。

 

“正如你们所料,那晚我收到了梅宝的邮件,从你们俩身边离开了。”阿福说。

 

阿福、斯坦和比尔在澳大利亚的悉尼的一家咖啡馆里找了张桌子坐下。阳光洒向水面,他们的座位视野很好。

 

比尔兴奋地谈论着他们可能在这里观察到的超自然生物,与此同时,阿福的笔记本电脑响了一声。他直接打开邮箱,看见他收到了一封来自梅宝的私人邮件,主题栏是空的。她所在的时区现在是深夜,她应该早就睡了,所以阿福把那封邮件迅速打开阅读,背后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阿福,拜托拜托拜托今晚睡觉时离斯坦叔公和其他人远点,不管你们正跟谁在一起!一个恶魔抓住了迪普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他就要杀了我们俩。别告诉任何人,求你了!

 

 

 

超级无敌好到旋转爆炸上天的,

 

梅宝

 

 

阿福呼吸一窒。这正是令他极度恐惧的。是她求助的哭喊。

 

“窝滴娘,老爷们儿!恁看上去就跟撞了鬼四的!”比尔大笑着,用蹩脚的声调模仿着着当地人的口音嘲笑他们。

 

“比尔,礼貌点,”阿福严厉地责备他,“你得作为一个人类融入社会,记得吗?”

 

比尔嗤笑一声,但还是接过话头问他:“所以到底怎么了阿福老头?是谁死了吗?”

 

现在就连斯坦的注意也被吸引过来了。

 

“哈哈,好吧其实那个之前和我聊天的女孩给我发了封邮件。”阿福撒谎了。此刻要他表现得紧张是件很容易的事,毕竟他不知道他晚上将要面对什么。

 

斯坦给了他肩膀一巴掌:“去拿下她!今天晚上我陪比尔醒着。我们可以打扑克,玩别的游戏也行。”

 

“不不不,扑克就别想了你个傻老头,你每次都能赢!”比尔抱怨道。

 

“那就学学怎么掩饰你的表情吧。你作为恶魔确实很擅长说谎,但现在呢,你那张脸就能把你自己卖了。”听见斯坦这么说,比尔向后仰到椅子上,生气地鼓起了脸颊。

 

阿福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一点都不感兴趣,他不想让恶魔知道如何以人类的身体优势说谎。他注意到斯坦对待比尔更像是在对待他自己的儿子,而不是他们的囚犯。这让他很恼火。比尔现在看上去确实比之前无害多了,但曾经被恶魔背叛过的回忆历历在目,让他刻骨铭心。不错,他对恶魔的态度确实比他刚溜上船时好一些了,但他拒绝放松警戒,就算恶魔在那场风暴中救了斯坦利。

 

阿福删除那封邮件后关上了电脑。“行了,我想我该去准备一下。”他给自己找了个离开的借口,向他们的船走去。他抓起换洗衣物和他的日志,准备记录即将要发生的一切。

 

附近有几家合适的便宜宾馆,于是阿福开始寻找一间空房。

 

他终于找到了一间还有空房的宾馆。他走进房间,随即锁上了身后的门。他躺上床开始翻阅他的日志,直到他终于困到能沉入睡眠。

 

 

阿福一进入精神领域就立刻认出了自己身处何处。他还在宾馆房间里,但现在一切都被染上了不同层次的灰色。

 

一束光投到他面前,让他有些眼晕,但随后出现在他面前的生物让他吃了一惊。那是一个红色的六边形,戴着一顶黑色的圆顶硬礼帽,六边形的下半部分有一对肥大的黄色嘴唇,上面有撇胡子,系着亮蓝色的领带。

 

“感谢你抽出时间来和我见面斯坦福。现在你的孙侄女和外甥安全了。”它愉快地说。它同赛弗在精神领域里跟他人搭话的方式不太一样。这个六边形要更加文雅一些。

 

“没错,我照你的要求来了,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吧。你是谁?你想做什么?”阿福没兴趣陪他玩这种游戏。“我叫赫科特根,但你可以叫我赫科特。我相信我们俩有一个共同的愿望,而我能帮你实现它。”他一边回答一边绕着阿福转圈,试图使他头昏脑涨,和曾经比尔提议签订契约时的行为举止一模一样。

 

“我有我想要的一切。你没什么能给我的。”阿福冷冷地吐出这句话。

 

“是吗,不过确实有什么东西是你想要的!或者说,是你不想要的,而我可以帮你摆脱它。”赫科特露齿一笑。

 

“你的目的。不要浪费时间。”他试图催促恶魔。

 

“我想处理掉比尔·赛弗。”赫科特用歌唱一般的声音说道,随后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你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厌恶他,不是吗?他不仅折磨过你和你的家人,现在还强迫你和你弟弟像照顾一个巨婴一样照顾他,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阿福看向地面。他确实想摆脱比尔,但他们签订了契约。阿福不能再与其他恶魔做交易了。

 

“如果他死了契约就不做数了,不是吗?”赫科特明摆着是在暗示他,恶魔在这里能读取他的思想。

 

“你想杀了他?”阿福问道。这条件太诱人了。真的太诱人了。

 

“不错!而且你不用亲自动手,把这件事怪罪到我头上就行了,这样你的家人就不会逼问你了!我只要你在五年后的初夏把他送到重力泉。”

 

“什么?为什么非要五年后?”这个过于具体的时间点让阿福有些不安。

 

“因为我有其他事要忙,还要召集一批人来安排一下。你知不知道要完全摧毁一个恶魔有多难,更别说那是比尔?他或许还能使用魔力,但谁让他现在这么脆弱呢,我可是打算好好利用这一点的。如果他有法力的话我或许得多尝试几次,但我保证,五年后的夏天结束前他就会变成死尸一具。”赫科特边说边不断地空翻,从正面翻到反面,又从反面翻到正面。

 

“但你能从中得到什么?摧毁比尔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精神领域和噩梦领域的下一个继承者是我。等我们处理掉他,你就不会再见到我和我的人了。你最重要、最强大的死敌就此消失,从此不仅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也再也不会打扰你的家人了。你觉得怎么样?”赫科特边说边把一只燃烧着绿色火焰的手伸向阿福。

 

阿福又想到了梅宝和迪普。他们不久前就已经被这个恶魔找过麻烦了,显然他差点要了两人的命。“我要你保证梅宝和迪普的安全。还有,我要你保证我所有的家人都能远离恶魔和灾难。”阿福说。

 

赫科特把他的手收回去,用手指点着下唇,边思索边说:“那么,只有一种方法能让我完全保证这一点。你的侄孙已经开始妨碍我了。他居然能发现一种进入精神领域的方法,还完全没有依赖任何咒语或恶魔的帮助。我要稍微修整一下他的大脑才行——行了别拉着那张脸,我又不会做什么坏事,只是拉几根线来保证他的好奇心不会占据主导地位罢了。可不能让他发现薛定谔的猫到底去哪了,对吧?剧透预警:都被我杀了。”他用一种不怀好意的口气结束了这句话。

 

“所以你是在说,要摆脱我最大的敌人,我就不得不在五年后的重力泉把他送到你手上,还要放任你给我的侄孙洗脑?”阿福确保他理清了这些要求和条件。这个交易违背了他的许多道德原则,他不确定善与恶的界限在哪处变得模糊。比尔的消失会使整个人类世界变得更加安全,但代价是什么?

 

“用洗脑这种方式来看待这件事真是太悲观了。看开点,把它当成一次意识的净化吧。他还是他,只不过不会再给我制造麻烦了,确切地说,他也不会再给其他人制造麻烦了。”赫科特再次伸出手,向他保证道。

 

永远摆脱比尔,但代价是允许一个恶魔进入迪普的大脑。这是个很艰难的决定。比尔目前为止都很听话,但如果形势有变该怎么办?如果现在他只是在打发时间,故意等到他和斯坦利去世,那该怎么办?整个人类世界就会再次陷入危险之中。他能把他侄孙的理智当成可能的牺牲品,以此来除掉比尔吗?

 

他能。他握住赫科特的手,摇了摇。

 

什么?”梅宝和斯坦同时大叫起来。“阿福叔公,你几年前就告诉我给迪普洗脑是赫科特自己要做的!我不得不应付那个变得极其不一样的他还要装得歌舞升平就是为了不让他被吓到!那也是你撒的谎吗?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他真相那他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梅宝吼道。斯坦看见她的脸颊变成了红色,意识到自己的脸很可能也是如此。

 

“你根本就是为了老掉牙的破事放任一个恶魔在迪普的大脑里瞎折腾!你他妈的,阿福!”斯坦重重地打在茶几上,把一条桌腿打断了,梅宝的笔记簿滑到了地上。

 

“我是为了这个世界才这么做的!我只是觉得是时候该对你们说实话了。”阿福辩解道。

 

“不,你是为了你自己才这么做的,阿福叔公。你把我的弟弟拖下水就因为想做得保险一点。现在他也生我的气了。”梅宝指责他,语气里全是冷冰冰的愤怒,仿佛她没有其他任何感情。

 

阿福的嘴张开又闭上,像是想替自己辩护,却又知道他不能。没什么能为他的所作所为辩解。

 

“我现在连看都不想看你。”斯坦站起身向主宅走去。他听见梅宝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等她走出洋房的大门,他向他的兄弟转过身,甩给他最后一句话:“顺便告诉你,迪普给我发了短信说他很安全,不过反正你也不在意。”随后他摔上门,把阿福独自留在了屋里。


①本章标题出处:"Secrets", a song by OneRepubl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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